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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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映婳的意志力顯然坍塌了的,她明白,傾城已不再是衛府之時那個凡事包容的嫡長姐,這幾日冷宮磋磨已讓她相信,若是再繼續下去,等待她的將是更嚴厲的懲罰,識時務者為俊傑,現在撤出,不失為明智之舉。

於是卸下鎧甲,將歸寧禮那天的事合盤拖出。

原來,映婳被從歸寧筵上趕下之後,裴姨娘扯著她出來,到了那沒人處,指著她的鼻子罵道:“下流東西!專會牽累我!”

映婳不忿道:“我也不想從姨娘肚子裏爬出來,究竟誰牽累了誰,還真難說!”

“啪!”裴姨娘擡手就是一巴掌。

映婳這也是頭一遭挨打,加上剛從筵席之上被趕下來,兩股氣交織在一處,沖擊得她怒不可遏,直向後花園中跑去。

裴姨娘怕女兒出現意外,也急急在後面跟著。

映婳本想跑去跳湖,可等到了虎林前面,看見那桃花形狀的洞門,忽然沒有勇氣進去,便在一旁灑淚而泣。

裴姨娘追上來,扯過她的衣袖理論,母女倆拉拉扯扯的,好一通排喧,直鬧到前頭筵席散了還沒有罷休。裴姨娘忽然崩潰痛哭:“婳兒,都怪娘沒用,只是這府裏的小妾,牽累你是庶出!”

映婳見她娘痛哭流涕的樣子,心下十分不忍,“娘,女兒年輕氣盛,言行多有不妥之處,望您原諒!”

裴姨娘卻哭得更兇了,“娘當初錯了的,只管見到你父親就喜歡得什麽是的,也不管做大還是做小的就嫁了過來,如今倒苦了孩子!”

映婳急忙推著她娘的肩膀道:“娘,孩子從來沒真心怨過您,相反的,孩兒如今倒理解了娘當初為何會那樣做。”

一聽這話兒,裴姨娘楞了,“婳兒,你說什麽?”

映婳睜大一雙桃花眼,無比虔誠地望著她,“娘,孩兒今日第一眼見到楚王之時,便明白母親當年的心思了,這個男人,不管是他的妻子還是小妾,只要能夠守在他的身邊,便足矣。”

裴姨娘不敢相信地看著她:“婳兒,你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?”

映婳忽然跪下來,“娘,今生今世,婳兒非楚王不嫁!求母親成全!”

裴姨娘道:“婳兒,楚王迷戀你大姐姐,甚至在大婚之前因一枕相思差點命歸了西,癡情如此他怎會答應納妾?”

“娘,若是沒有楚王,女兒情願一輩子不嫁人!”

“你這孩子,怎麽這樣任性?”

“娘,您別忘了,楚王是怎麽得到大姐姐的?還不是倚勢強求的?所以即便楚王現在不想納妾,咱們也可以逼他納啊。”

“又說糊塗話了,楚王是皇子,可以動用皇權,咱們母女卑微如塵,如何來逼?”

映婳道:“人都說大姐姐足智多謀,卻不知道我這個二小姐也不遜她,娘您瞧著吧。”

正說話兒間,聽見前面談笑風生,母女倆尋聲望去,只見王爺由侍香、伴芳引著 ,正向這邊走來,映婳低聲道:“說曹操,曹操到,真是天賜良緣”,說著,扯了母親徑往虎林湖邊來,讓母親隱藏好,她自家在湖邊做好了準備。待王爺到假山這邊來,她便跳到湖裏去。

後來王爺抱著她進了承恩軒,將她放在榻上,她便取出摻了迷藥的雄黃酒來讓王爺喝下,因她近日到後花園玩耍之時發現有蛇,便大街市上買回這種藥酒,據說有的蛇不怕雄黃,摻了迷幻藥才更保險些。王爺喝下之後沒多久就睡頓過去。映婳便召喚出母親來,將二人衣物除下,拿走那個荷包,不一會,裴姨娘又從花園裏采來一株蘆薈,將那葉子上的汁液都擠出,塗抹在女兒身上、貴妃榻上,乍一見,就像纏綿之後的液體一樣。

裴姨娘道:“王爺新婚燕爾,我觀其與王妃氣色,便知昨夜沒得安生,糧倉虧空了的,故爾這蘆薈汁液便酷似了。”

映婳紅了臉問道:“娘與爹爹也只有在山中那一晚,是如何得知這種事情的?”

裴姨娘一時語塞,漲紅了臉道:“總比你知道的多些!”準備妥當了,又悄悄躲藏起來。

後來在回房換衣之時,她們母女又使心腹之人將現場之衣物、貴妃榻盡情焚毀,映婳又洗了個澡,所有證據便蹤跡全無了。

映婳一氣講完,累得上氣不接下氣,連日來的冷宮磋磨,使得她的身體虛弱不堪。

傾城聽完,一閉眼,覆又睜開,“映婳,你可知你們母女這種行徑,差點害王爺受笞刑,也讓我跟王爺飽受情感傷害與折磨嗎?”

映婳低低咳嗽著,似一片衰朽了的葉子:“感情是自私的,我為自己爭取沒什麽不妥,別忘了王爺是怎麽得到你的,他們母子的手段,也沒比我高貴多少。既然如今我爭不過你,便願賭服輸,你幾時放了我出去?”

傾城搖頭長嘆一聲,“等我回了王爺,明日便放你出府。”

傾城離了銀杏院,乘坐暖轎,徑往花園門外的花房而來。

因著天氣漸冷,花房木格子外已糊上一層高麗紙,傾城的轎子剛一落下,便聽見一陣宛轉鶯啼,四個冰清玉潔、花顏柳態的女子如仙子般輕盈飛舞而來,到了暖轎前飄飄下拜:“奴婢們恭迎王妃!王妃萬福金安!”

侍香、伴芳將大紅緞轎簾掀開,將傾城從裏面攙扶出來,傾城擡杏眼一看,正是春蘭、夏竹、秋菊、冬梅四名大丫環,正歡天喜地地給她行禮。

傾城一把扶起她們,眼淚似清澈的山泉水一般輕淌下來:“幾位妹妹,你們這些天來可好?”

四個丫環也都輕輕而泣,猶如花枝滴露,末了,春蘭用絹子拭幹淚珠,嬌嗔道:“王妃鳳還巢,只管跟王爺親親熱熱、形影不離,連個影兒都尋不著了,不但如此,就連王爺也不到這花房裏來了,哪裏還管奴婢們好不好的?”

傾城用蔥白般的指尖戳了她嬌小美麗的頭道:“死丫頭,等明兒你尋著了可心的小女婿,保管膩歪上個一年半載的尋不著人影兒,看到時還排喧我不?”

說得春蘭一張繡面紅如玫瑰,沈吟不語。傾城與眾丫環嘻笑不已。

正頑笑著,忽聽花房門口有人咳嗽一聲,“你們這樣沒大沒小的,嘻笑打鬧成一團,還有規矩嗎?”

眾“花神”擡眼一看,是王爺立在那裏,朝她們說話。

丫環們都規規矩矩站好,不見了方才熱鬧場面。

傾城走過後,行禮道:“妾身參見王爺!”王爺伸手拉起,“免了,快起來。”

與王爺攜手並肩進來,秋末天氣已涼,花房內提前供了地龍,一進到裏間就覺得暖氣撲面,伴著鮮花的芬芳,那暖香,讓人熨帖到骨頭縫裏。

湖水藍地栽絨毯上放著兩個鵝黃緞蒲團,傾城與王爺在上面坐了,丫環奉上洞庭碧螺春茶,傾城接了,輕啜一口,見幾上放著一本關漢卿的《普天樂崔張十六事》,笑道:“王爺在看這個?”

王爺笑容明朗,“這則《鶯花配偶》甚好,‘春意透酥胸,春色橫眉黛,新婚燕爾,苦盡甘來。也不索將琴操彈,也不索西廂和月待,盡老今生同歡愛……’”

“恰便似劉阮天臺”,傾城和道。

下面的一則,便是《花惜風情》,‘我只道神針法灸,卻原來燕侶鸞儔’,一見這句,想起先前王爺為自己害下相思病,不覺得滿面胭脂色,怔怔不語。

忽然門口的守衛進來回道:“回王爺、王妃,夏側妃求見。”

二人不約而同蹙緊眉頭,就像正在彈奏一曲歡悅的曲子,忽然被人拔亂琴弦一樣,皆有懊惱。

“讓她進來。”王爺語氣冷漠。

守衛出去,須臾,只見夏雨雪帶著侍妾明桃款款而來,那明眸含情,朱唇邊的笑意耐人尋味。

到了近來,盈盈而拜,脂香粉媚道:“妾身見過王爺、王妃。”

“免了。”王爺道,“你來何事?”眸子裏盡是疏離、戒備

“回王爺,因數月前王妃曾說要畫一幅《王爺綰發圖》贈與妾身,至今卻未曾收到此畫,想是王妃忘了?故爾前來提醒。”

王爺、王妃楞怔了,傾城幾月來與王爺如膠似漆,哪裏顧上此事?不過原也是為打壓、訓誡於她,這畫若是掛在她房中,必定會如芒在背、如鯁在喉,躲避還來不及,今兒她怎麽還主動來索取了?

夏側妃又禮了一禮,道:“王爺、王妃,妾身這些天來閉門思過,自覺鋒芒太利,有違妾氏本分,王妃訓誡,實是應當,故而前來索畫,以為自勉。”

傾城掃了她一眼,“不知側妃此語,有幾分真心?”

夏雨雪當即跪倒:“王妃,不管先前如何,妾身今日虔誠悔過,絕無二心!”

王爺沈穩如雕,眸子裏含了一抹深沈,“既然夏側妃真心悔過,王妃不妨賞她一幅畫作。”

傾城道:“這裏沒有丹青,妾身即便作畫,也要等回了牡丹園方可。”

夏雨雪低眉順目,“丹青、畫絹之事,何勞王妃費心,妾身這就帶了來。”

說著,命明桃奉上一個烏木雕花盒子,又從羅袖中取出一塊絹帛來,“這是妾身剛嫁進楚王府之時,王爺所贈的西蜀丹青、鵝溪絹,今兒就用來向王妃求取一幅畫。”

說著,將素白鵝溪絹在幾上鋪展開,雙手交疊放於胸前伏首禮道,“恭請王妃賜畫。”

傾城忖道:“夏雨雪即便低眉順眼,也讓人覺得是一層畫皮包裹著一副陰毒心腸,徒有其表罷了,不過,她既然‘虔誠求畫’,我也沒有不與的道理,少不得的要敷衍一下。”

想到這,面沈似水道:“既然王爺有命,妾身沒有不允的道理,但願夏側妃心口如一,真心悔過。”說著,目如秋水般橫了夏雨雪一眼。

夏雨雪恭謹著上前,親自將丹青調合,並將畫筆雙手奉上。傾城輕攏寬袖,提筆在手,飽蘸了丹青,“俄頃而成,有如神助。”

春蘭一張巴掌小臉唬成千峰翠色,“這絹上竟然又有一對王爺、王妃!難道王爺、王妃會分身術不成?”

夏竹搖曳著翠長身子道:“阿彌陀佛,幸虧這畫是要與了側妃的,若是掛在這花房裏,奴婢們可是整日的拘束了的,冷不丁一看見,竟以為王爺在呢!”

秋菊一臉燦爛朝陽道:“夕有風流張厰為妻畫眉成千古佳話,今後恐怕又有翩翩楚王為王妃綰發後來居上了。”

冬梅清冷中挾著馨香道:“這幅畫作,倒可為《普天樂崔張十六事》最後一則《夫妻團圓》了,‘為風流,成姻眷,恩情美滿,夫婦團圓。卻忘了間阻情,遂了平生願。鄭恒枉自胡來纏,空落得惹禍招愆。一個賣風流的志堅,一個逞嬌姿的意堅,一個調風月的心堅’。”

王爺接話橫了夏雨雪一眼,道,“‘鄭恒枉自胡來纏,空落得惹禍招愆’,這句甚好,夏側妃覺得如何?”

夏雨雪禮道:“王爺說好,自然是好的,妾身覺得並無不妥。”

“既這麽著,王妃便將此句註於畫作之上,一並賜予夏側妃。”

“是。”傾城答應著,覆拾起畫筆,將詩句標上。

夏雨雪眸子裏含了一抹心計,默不作聲。

傾城提起畫筆,如公孫大娘提劍在手,‘霍如羿射九日落,矯如群帝驂龍翔。來如雷霆收震怒,罷如江海凝清光’,威威赫赫地將此警句題於畫作之上。

夏雨雪覺得那筆尖如劍鋒般寒氣迫人,花房中雖然溫暖如春,還是不禁打了個寒顫,額頭微微有冷汗滲出。見那筆尖收住,旋即浮現一抹笑容,“王妃妙筆丹青,妾身今兒算是開了眼了,妾身也不敢多打擾王爺、王妃,這就告退,將這畫兒恭恭敬敬地掛到妾身房裏去。”

王爺、傾城也多嫌著她礙眼,趁早打發了的幹凈,見她請辭,都爽快道:“去吧。”

夏雨雪親自奉了那畫,由明桃陪著,出花房而去。

傾城看她背景,忖道:她是想圖來日,還是另有打算?

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見,方側過臉來沖王爺道:“王爺,妾身去見了映婳,她已答應出府,妾身來回王爺,明日便放她出去。”

王爺道:“甚好。”

夏雨雪出了花房上了暖轎,徑往狂香樓所在西路方向而來,穿過幾條夾道,進了狂香樓院裏,卻沒有回房裏,而是出了西角門,沿街向北往花園方向而來。

沿著花園西面邊墻一直走到頭,從西北角的角門進去,又往東北角而來,穿過一片假山,到了銀杏院,轎子停下,夏雨雪打裏面出來。

沖明桃一使眼色,明桃便從袖子裏取出一荷包銀子,塞給門口的守衛,守衛收了銀子,放她們進去。

夏雨雪繞過石影壁,身上驟然一涼,有秋風掃過,隨著一陣嘩嘩響聲,滿院高大銀杏樹上黃葉紛紛飄落,地上已然鋪了一層,像幹枯泛黃的絨毯一般;擡頭見枝椏殘葉切割的天空有大雁飛過,灑下陣陣哀鳴。

西風黃葉雁行單,多少前塵舊事,都已化作過眼雲煙,徒留下薄命紅顏,在此蹉跎歲月,舉止瘋癲。

夏雨雪忽然發出一陣輕狂的笑聲,用羅袖半掩粉面道:“還當那衛傾城是個賢良大度的,頗具正妻風範,誰知竟也這般醋妒,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容不下,還把她害到這步田地,當真可笑至極!”

正浪蕩笑著,忽然聽見西側檐下有人厲聲喝道:“淫婦!你竟敢來此!”

夏雨雪唬得不輕,急忙止住笑聲,斂容向那邊看去,只見廊下站定三個衣衫破損、面目全非的女子,眸子裏皆挾了兇神惡煞的目光,逼視著自己。

夏雨雪眸子裏挾了一抹驚懼,身子下意識躲向另一方向,“你們是誰?為何如此看著本側妃?”

那三個女子走近,眼中寒光閃閃,“賤人,我等來此,皆是拜你所賜!怎麽這麽快,你倒忘了不成?!”

待她們走近,夏雨雪仔細辯認那一張張憔悴不堪的面容,猛然間驚懼,將她們個個認出。

這三個人,分別是楚王先前的側妃嚴氏、庶妃尤氏和侍妾郭氏。夏雨雪嫁入楚王府之後,視她們個個如眼中釘、肉中刺,必拔之而後快。於是給自己下藥,卻栽贓嚴氏與郭氏,稱她們醋妒加害於她;又誣陷尤氏與人私通,楚王當時正沈浸在她的浩態狂香當中,如何得辨真假?故爾將這幾個妃妾統統打入冷宮當中。可憐幾個妙齡女子自此與外界隔絕,不得見天日,時而瘋魔、時而清醒地活著。

夏雨雪一見是她們幾個債主,唬得面如土色,“你們……你們要幹什麽?”

“幹什麽?自從到了這見不得人的地方,我等日夜祈禱,要尋你報仇雪恨,不想你今日果真送上門來,真是蒼天有眼!”幾個女子說著,從頭上拔下各色簪子,朝夏雨雪猛刺過來:“賤人,拿命來!”

夏雨雪嚇得魂飛魄散,一張芍藥面慘白如紙,怪自己一心只想扳倒衛傾城,卻忽略了冷宮中的兇險,如今悔之晚矣!

正在千鈞一發之際,忽然聽見金器相撞之聲,還有女人的尖叫聲,再一看,幾名女子手中的簪子都已被打落在地,正捂著手驚詫不已。

門口的侍衛沖地來,沖夏雨雪道:“側妃受驚了!我等前來護駕!”

夏雨雪方明白方才是他們用銀彈子將那些賤婢手中的簪子擊落,遂定了定神,“你們護著本側妃,讓這些賤婢離遠些。”

侍衛將那幾個女子驅散,護著夏雨雪往正房而來。

夏雨雪進去,侍衛守在門口。

見裏面殘紅如血,裹挾著淩亂,像剛剛經歷一場戰爭一般,而那頹敗的床上,坐著一個活著的“死人”,雙眼空洞,沒有一線生機,只有微弱的呼吸,表明她還沒有離開人世。

夏雨雪過來,臉上立即浮現出嘲諷的笑容:“衛庶妃,本以為你是王妃的妹妹,會比我們好過些,誰知竟還不如我們,這衛傾城為了專寵,可真是六親不認吶。”

映婳木然不動,只淡淡道:“側妃是來看我笑話的嗎?”

夏雨雪扭著無骨般的身子:“看笑話?遇上衛傾城這樣厲害的角色,本側妃還有心情看旁人的笑話?誰知明兒個會不會倫到自個兒頭上?我不過是唇亡齒寒罷了。”

映婳似一只咬敗的鵪鶉,有氣無力道:“既然鬥不過,也只有願賭服輸。”

“願賭服輸?”夏雨雪又是一陣輕狂的笑聲,抖開手中的畫道:“庶妃瞧瞧,什麽叫做只羨鴛鴦不羨仙,若出了這楚王府,你可能找到王爺這般人物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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